第74章 爱是赌局
艺术区是一个废旧的工厂区改建的，在滨湾是很出名的地界。这里汇集了这个城市最新锐，最新潮，最前沿的艺术家和他们的工作室。
夏赤是这里的常客，来找灵感和合作。
夏赤对电影画面有着近似乎变态的艺术需求，比如融入各种当代艺术表达。
他的剧组中甚至有个叫“艺术顾问”的职位。这是夏赤的团队特有的——专门聘请真正的艺术家来辅助电影的拍摄。因为一般美术指导和摄影指导的美学和艺术素养，很难完成他的要求。
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导演这个职业具体是干什么的。而且这个行业妖魔鬼怪太多，鱼龙混杂，什么人都能当导演似的。
甚至有些导演自嘲说：他们就是负责喊开始和结束的。
确实，大部分导演不会摄影，不会化妆，不会美术，不会打光，不会表演，凭什么指挥几百人上千人，一言九鼎，甚至成为一个电影的终极标签？
这些话对，也不对。
导演是大脑，大脑没办法咀嚼食物，消化食物，没办法拿起工具，没办法走路跑步。但离开大脑，身体什么都做不了。
那么好的大脑和糟糕的大脑的区别是什么呢？
是审美。
好导演就是负责用自己优秀的审美把控各个关节，保证整体效果和调性的完美呈现。
乔布斯不会编程，不会画图，不会制造，但他靠自己的审美带领苹果登峰造极，乔布斯就是苹果的总导演。
艺术区的中央建筑，是个多功能楼。一楼提供整个园区展览的资讯和介绍。二楼是小型展览中心，提供给需要空间不大的艺术展，画展，摄影展。三楼和四楼被合并为一个影厅，三不五时举办一些艺术电影的展映。外围广场上还林立着各式餐馆，咖啡店和酒吧，终日人流涌动，很是热闹。
法国电影展映的座谈会正在进行着。
“您是如何看待francoisozon这个导演的。这次展映中，他的作品是最多的。”
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站起来，提问道。
“这个导演很精彩。要说他，就必须说说导演风格这个东西，导演的个人风格就像笔迹，只要他写，就能被认出来。导演风格甚至不是故意的，是生活阅历，思维方式，美学思考，品味偏好的总体作用，是潜移默化的。但ozon很特别，他是个几乎没有个人风格的导演，他的每部作品都很棒，但都不像是同一个人拍的，他是个变色龙，你甚至没办法标签他，连评论家都不知道该将他归纳入何种框架中。他的电影始终变动不居，内部充满冲突，矛盾与激进，使得古典与新锐，戏剧与纪实，先锋与类型，作者性与商业性在他的作品序列中获得了另类的共存。他是我喜欢的法国导演之一。”
夏赤侃侃而谈。
关于电影，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。
“在《两小无猜》中，我不是很明白导演的情感表达。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分开？为什么要相互折磨？甚至最后殉情？您可以给我们讲解一下吗？”
一个文弱的女生站起来提问。
“你可以降级处理他们的每一次戏剧冲突，比如，把分手降级为吵架，把数年不见降级为几周的冷战，把跟别人的婚姻降级为精神或□□出轨，把最后的殉情降级为爱情消失，俩人彻底分手。这不就是每个情侣之间会发生的事情吗？导演把爱情的细节夸张化浪漫化了。毕竟，不牵扯到死亡，就不配称之为浪漫主义。”
夏赤的解读引来下面的观众和影迷们一阵笑声。
“关于capoupascap这个游戏呢？意义是什么？为什么用这个游戏作为电影叙事的线？”
一个穿着连帽衫的青年问道。
“这个游戏玩的是心跳，但不是自己的心跳，是对手的心跳。看对手会不会为了你的行为心跳。”
这话是当年简山隐告诉他的，他曾经不信，之后他信了，当自己的心跳完全掌握在对手的一念之间后，他彻底信了。
“那不就是赌吗？”
台下有人大声插话。
“对啊，爱情不就是两个赌徒的一个赌局吗？在这个赌局中，没有规则，可以出老千，可以提前退出，可以任意妄为，爱情就是真正的豪赌。赢了就是天堂，输了就是地狱。”
我输了啊，简山隐。
可是，我竟然输在从来没有想过赢。
“您是怎么看待灵魂伴侣这个概念的？您觉得这是文艺工作者，尤其是电影人创造的一个噱头，还是真实存在的？”
一个一脸文艺的女青年提问道。
夏赤听完心口一紧。
“在我看来，灵魂伴侣这个概念是可以量化的，可以称之为「彼此的情绪价值提供者」。”
“首先，是治愈性价值，就是，你们是彼此的良药，能治愈彼此的心病。你自卑，他让你自信，他悲伤，你让他快乐。你受伤了，他能给你最好的安慰，他犯错了，你能给他最好的理解。”
夏赤说罢，想起了自己因简山隐而销声匿迹的抑郁症，想到因简山隐而无影无踪的社恐，想到因简山隐而无比快乐的自己。
“其次，是指导性价值，就是，你们是彼此的导师，是彼此的明灯，相互授业解惑，让彼此心几明净，方向明确，无论在精神引领上还是社会生活上，都能给彼此有建设性的有效的引领。”
夏赤说罢，想起了简山隐引领他快速适应了在法国的生活，如何帮助他处理资本问题，处理职业危机。他想起了简山隐关于“政治正确”的视角甚至帮他拿下了电影学院的offer。
“然后，是分享性价值，就是，你们会分享彼此的一切，无论是家长里短，阳春白雪，兴趣爱好，还是知识信息，永远有说不完的话，任何话题在你们之间都能产生共鸣和深度讨论，产生有价值的思考和沉淀。”
夏赤说罢，想起了他跟简山隐永远滔滔不绝。他想起了他们无论是政治经济文化甚至涉黄，都能聊得飞起。
“最后，是陪伴性价值，就是，你们会提供给彼此最好的陪伴，可以一起玩耍，一起学习，一起进步，一起工作，一起做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厌倦，可以长久地相知，相伴，相守。”
夏赤说罢，想到了他们的保姆时期，合作时期，暧昧时期，相恋时期，想到了那无数个朝夕相对但永远不腻的日日夜夜。
“一般情况，遇到能彼此给予其中一种情绪价值的人，请立刻在一起，两个，请马上原地结婚，三个，白头到老不是梦，要是全中，那就是真正的灵魂伴侣了。”
是啊，人这一辈子，遇到爱，遇到性，都不稀罕，稀罕的是遇到契合的灵魂。
若不是如此，他为何对简山隐如此念念不忘。
夏赤说罢，苦涩一笑，即便全中又如何，还不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。
“全中这也太难了吧！”
台下的观众纷纷感慨道。
“所以才会有「子期一死，伯牙破琴绝弦，终身不复鼓琴。」”
夏赤凄婉一笑。
结束了法国电影怀旧展的活动后，夏赤正往楼下走，然后，他在楼梯口分明看到了简山隐。
他呼吸一滞，然后是慌乱，他想躲开，毕竟上次见面的结局太难堪了。
此时，那人转身过来了。
是简云深。
在艺术区遇到简云深，是夏赤完全没想到的。
他根本不知道简云深回国了。
夏赤看到简云深一阵惊喜，他很想念他，他看到他很高兴。
也难怪夏赤刚才会认错人，如今的简云深，已经完全是个男人的模样了，六年的时光已经让他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和青涩，眉眼间跟他哥有7分的相似，身高和骨架更是一模一样。
时间真快啊，自己认识简云深时，他还是个15岁的孩子，如今已经25岁的简云深，外形出落得跟他哥一样高大英俊夺目出彩。
夏赤看着简云深，依稀有种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的感觉。
夏赤有点兴奋，拉着简云深去了周围的一个露天酒吧，想跟他叙叙旧。
“你长大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来看展？”
“嗯。你也来看展？”
“三楼那个法国电影怀旧展，是我策划的。”
然后是一片沉默。
“你是回国来玩吗？”
“不是，做生意。”
“挺好挺好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，尽管开口。”
然后又是一片沉默。
“你没原来爱说话了。”
夏赤有点失落，一个曾经的小话痨，如今竟然对他惜字如金。
他知道简云深这么别扭是因为简山隐。虽然他不知道简山隐是怎么告诉简云深的，但无论如何，分手就是分手，分手后偏袒自己哥哥的行为都无可厚非。
此时，夏赤合作过的一个叫杜若的艺术顾问忽然冒了出来。
“夏导，你真的取消婚约了？都传遍了。”
这个有社交牛逼症的女艺术家上来就戳人肺管子，直接把话题拐到了夏赤取消婚约上。
夏赤非常尴尬，他根本不知道简云深知道多少他跟他哥的事情，他很混乱，觉得需要解释，但又觉得不需要解释。而且他担心简云深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简山隐，但又觉得告诉也没什么。
直到简云深找借口跑掉，夏赤都还在那复杂混乱千头万绪毫无逻辑的情绪中沉浸着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杜若滔滔不绝地说自己的新作品。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，夏赤每天提心吊胆，他都在担心简山隐得知他取消订婚的消息后，再次幽灵般出现。
可始终没有。
他一边觉得如释重负，另一边竟然有着浓浓的失落。
这次，这个人是真的被自己推开了吧。
目的达到，但全是绝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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